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银瓶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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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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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跪行到李延琮跟前,双手捧过头顶,低低噙泪道,“妾拘于深宫多年,无一日不感怀陛下厚谊……今日只愿尽微薄之力,以报陛下当、当日恩情。”

    李延琮怔了一怔,猛然明白了过来。急走的闪电照亮了他的铠甲,压城的骇人巨响里,青的,白的——他用剑锋直逼到周娘娘纤弱的咽喉,厉声大喝:“他在哪儿!”

    周娘娘打了个哆嗦,碎发乱贴在脸上,暗地里咬碎了牙,“……乾、乾清宫……昭仁……”

    李延琮心跳乱战,提剑挑过了那把钥匙,疾步往乾清宫去。沿途的宫人纷纷跪倒路边,一片片天青色的宫袍,在这个瓢泼的暴雨里成为青烟似的鬼魂。

    他走得跌跌撞撞,穿过层层巍峨宫殿,逼仄的红墙,来到昭仁殿前。

    将钥匙随手扔在地上,便有小太监爬过来,把头磕得砰砰响,然后手忙脚乱地为他打开锁,推开了门。

    沉重的殿门,吱呀声响,里面又是另一个世界。

    古老,肃穆,平安。

    外面风雨满楼,这里倒是永远檀香缭绕,沉静到没有活人的声气儿——

    高敞的穹顶,房梁上栓下白绫带,他的弟弟已经吊在书案上,长发覆面,悄然没了声音。

    织金的袍角映在雷鸣电闪里,季祯赤着一只青色的脚,金丝燕履掉在了龙凤团花湖绿地衣上。帷帐从四面八方翻飞而来,裹上来,又散了回去,万般的寂寞中,一只灰鹦鹉架在步步莲花紫铜架上,窸窸窣窣啄着脚上的银链,见到来人,举着苍嘎的喉咙叫了起来——

    “万岁——”

    “万岁——”

    ………

    “万岁。”

    身后响起轻柔的脚步声,李延琮没有回头,用很平淡地声音叫她,“曼娘。”

    周贵嫔闺名单一个曼字。

    他说,“曼娘,是你杀了他。”

    贵嫔慌忙跪下,快步跪行到李延琮身后,伸出一只冷香的手来,抓住他明光铠下的袍角,“六郎,不是的,是他——是他杀了他自己!”

    她仓皇地讨好,做出惹人怜惜的样子,“他不像你,六郎,他不是一个好皇帝,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,我是在帮你,我把他关在这里,献给你——六郎,我知道你的心,就像、像你知道我的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自然知道你的心。”李延琮笑了,桃花眼眯得像柳叶尖尖,媚得瘆人,“自从五年前先帝晏驾,你在宝灵宫和他一起守了一夜的孝,我便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,不。“贵嫔愈发放低了声音,”当年是、是他逼迫我的,那时我见不到你,六郎,我没有别的办法——”

    李延琮转过身来,执着滴血的剑鞘挑起了她的下颏,扬眉看着她。

    她没怎么变,鹅子脸,弯弯的眉,竟似乎与徐令婉有三分相似。初见的厌恶忽然有了来源,他怔了一怔,心里像是给针扎了一下。

    李延琮渐渐收敛了笑意,“你大概不知道罢,曼娘,从前太后身边的赵成海,也伺候过我。你同季祯独处了一夜,闹得沸沸扬扬,太后找季祯过去问话,他说的明明白白,是你自荐的枕席,他动了心,说什么都要纳你。赵成海听见,告诉了我。”

    “曼娘,当年我曾以为你也喜欢我,算我自作多情;可后来你跟了季祯,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以为,你总会对他有点真心。”

    飞瀑似的暴雨隔绝了外面的流血与纷乱,他们在这里,寂静的宫殿,安宁得像是白马寺的春天。

    李延琮最终抬头,声音冷了下去,褪掉了最后一丝温情,纯粹是一个权谋家对另一个权谋家的处决。“来人。”他大呵,叫来战战兢兢的宫人,“即日起,晋周氏为皇后。”

    一口气冲上贵嫔的心肺,她猛然怔住了。

    “赐鸩酒,陪葬承德皇帝陵寝。”

    他不再看她,收剑转回了身。贵嫔骤然苍白了脸色,脸上的胭脂被雨水冲洗过,像血泪斑驳。她往前扑着身子,随即被小太监拦腰托住,可她仍挣着,挣着,叫着六郎,到最后没了希望了,才从胀痛的腔子里大叫出来,

    “真心!在这宫里,什么是真心?我对他没有心,难道他对我就有么?——他宠幸我,不过因为我曾是你的女人——他妒忌你到何等地步,你所有的一切,他都要!这吃人的皇宫,我若有心,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,你生长在紫禁城,难道得到过谁的真心么!”

    她渐渐放弃了反抗,只是捧着脸号啕,女人尖利的哭声,凄厉得像是一支挽歌。

    “六郎,我前世造了什么冤孽,今生遇上了你!是你给了我妄想,做王妃,做皇妃......掀开宫禁的一角让我窥探,看到数不清的权利荣华,一点点,扼死了我......倘若没有白马寺的一遭儿,没有见过你,我又何至于沦落成现在这样子!——”

    她的嗓子越哭越敞,可是文武百官,宫人奴仆也纷纷赶来了乾清宫,他们跪倒在门外山呼万岁,与雨声一起,压没了她的哭声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在哭喊,肝脑涂地地请求李延琮即刻即位,承继大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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